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齋沙默爾/下車後,走多久才會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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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自海島,沙漠不是我可以想像。

 

也許把沙漠想像成海,我可以感受到類似的未知恐懼,在海/沙漠邊界的那端,荒蕪、安靜、兇猛。

 

我聽過一個韓國女生形容齋沙默爾,她說那裡並不熱得令人難受,常有風吹的涼爽。她用了兩個形容詞,分別是「windy」和「cool」。沙漠小城足以擁有這兩個形容詞,美麗得令人心動,讓我再度更動了1116公里的行程前往。那女孩在印度待了幾個月,白皙臉龐沒有曬黑,化著韓系淡妝、塗著防曬油,移動在這乾燥炎熱的國家,用自己的格調旅行,步伐間寬棉褲飄動得輕盈,同樣美麗得令人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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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齋沙默爾的火車不是原來就這麼髒,椅墊那層厚厚的沙由沙漠灌進車窗,撥散後不久又會再次累積,尤其隔了一夜在清晨醒來時,細沙將沿著身軀四肢畫出一個人型。行囊、睡袋、衣服、臉和身體,就連呼吸的空氣中都是淡淡煙霧般的黃沙。無所謂啊,那是黃金城市,無須嫌惡的急欲抽身,就加入紛黃的世界裡,如同忠孝敦化OL身上的人工香水味亦曾迷魂也反胃,髒或舒服的定義已重新調整。

 

齋沙默爾比起先前造訪的印度城市都來得迷你,五平方公里餘的土地上只有不到六萬人口,不過名氣倒是響亮,城市就如黃金在印巴邊界旁發光,但也因為距德里路途遙遠,過濾了囫圇觀光黃金三角的遊客,這依然是個一派輕鬆的旅遊城市,在邊陲飄飄蕩蕩,沒有太多的干擾,吸引我這類一再逃離某些主流的旅人。若還逃離的不夠遠,再往離心的沙漠裡去,想消失在宇宙裡都不成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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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齋沙默爾自古位居重要戰略地位,城市裡有一堡壘拔地而起,城裡四分之一人口居住於此,在防禦功能減低後,這裡成為觀光的重要景點,許多旅館也以「On Fort」作為攬客的條件之一,許多屋頂餐廳也以擁有可以遠眺堡壘的景觀作為賣點。金黃砂岩疊起的堡壘,只有一個出入口,像電影魔戒裡雙城奇謀的場景,進了入口後仍須曲折的爬坡攀升,經過幾個關卡,一段距離後才是居住在高處的聚落。厚實的岩壁高築,層層疊疊間大小岩塊參差緊密,往日眾志成城抗敵防禦氣息輕易可辨。如今一踏上這黃金城,皮件、木雕、布毯、牛仔遮陽帽,貼著岩壁懸掛陳列看似乏人問津,大太陽下紀念品被曬得褪色泛白,有如用來妝點市容的節慶飾品,也是另一個偽裝風景。

 堡壘是個小城,由一個小廣場開始向四方延伸,現則聚集著幾部黑色電動三輪車,等著載送缺乏腳力的旅客下山。我右轉進其中一條巷弄,沿著「City View」箭頭指示,想爬上堡壘邊緣高處眺望城市。因當初防禦之須,堡壘四周都有砲台軍哨設置,現今則成為供人俯瞰城市的最佳觀景點。一邊看日落,另一邊看日出;一邊是無垠荒漠,更遠處架著一排風力發電用的巨大風車,一邊則鋪滿金黃房舍屋頂,看來沒有脈絡就像堡壘的砂岩堆疊,像一滴油晃蕩在水面上,自然凝聚的力量,在沙漠裡聚集強生存活。到了晚上再次爬上堡壘,點點燈火意外虛弱,日落後的城市已經睡去大半。我才意識到那些誇張華麗的城市夜景,是加了多少防腐人工甘味,才讓城市不自然的鮮明可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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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天我離開齋沙默爾,想到更接近沙漠的地方,勾勒著沒有房子、人煙,眼中除了黃沙盡是荒無的境地,我是該把握住這次最接近沙漠的機會「into the wild」。幾個選擇中,旅遊書說克胡利村莊是個較少旅客青睞的地方,也許可以試著將所有感官密度降到最低。

一早,不意外上了破舊巴士,不意外等了好一會兒,不意外發車前才塞了六分滿的乘客。意外的車上只有我一個外國人。再次確認巴士開往克胡利,預計一個多小時的車程,我放心出發。車漸漸駛離齋沙默爾,車窗外就再也什麼也沒有,景色乾燥單調。我以為沙漠是什麼樣子?黃沙滾滾如絲綢般滑順,沙海晴空純淨接壤,巴士駛過以後就再次陷入無聲寂靜?實際上沙漠也存在殘酷現實。我該以光禿來形容這裡,無盡的是沙漠沒錯,但用荒漠來形容會更準確些。視線範圍所及內是沒有起伏的乾燥土地,碎石與看似脫水的植物零碎灑了一地,烈日無言侵蝕了所有,土地冷漠沒有表情。也許殘酷也是我給予的主觀感受,而它只是安靜、高溫、乾燥的中性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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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路在空曠的土地上描出一條線,巴士站在哪不須急忙定義,來往的乘客熟門熟路,自然辨讀得出那些植物、房舍、地景的排列組合,然後停車、下車。萬一途中有人在什麼都沒有的沒有中下了車,也無須驚訝,地上那條有人踩踏過的路徑顏色較深,就是他們回家的路,即使舉目所即裡沒有房子。至於走多久才會到家?答案可能令人不知該釋出哪種陌生感受來呼應。

 

他們在沙漠的家和我位於台北大樓裡的小套房一樣,都位於世界盡頭的角落,只是印章陽刻和陰刻的兩面,一樣遙遠、一樣末端。我在都市裡的重重街巷、階梯、隔間、門窗、鎖具,掩蓋住的居然是等同沙漠裡的荒蕪心境,缺乏庇護\的自卑躲藏。沿途中,我讓沙漠的未知、無際、荒涼、恐懼徹底攻擊,急欲在路旁築起一家24小時不打烊的便利商店,好填補起大量流失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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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胡利村莊幾戶人家屈指可數,近年來有遊客造訪,幾戶人家裡也蓋起小屋經營民宿,茅草屋頂、彩繪圖騰、手寫招牌,是原始不世俗的赤子風情。除了二月的沙漠節慶外,願意在這住上一晚的遊客並不多,比起齋沙默爾著實清閒了許多,村裡人氣依然稀薄,能供應的只有廣袤沙漠。我一下巴士,一位先生就跟了上來,我明瞭他想做我生意,而我也沒有計畫,就聽他慢慢說起,也就這樣也走到了他家門口,掏出170盧比買了一份席地而食的午餐和一趟大中午的駱駝沙漠行。彷彿到了這裡空蕩寧靜,小簇人潮在巴士駛離後就消失在村莊裡,我也跟著無爭起來,不和生意人斤斤計較,買貴了沒也不想在意了。 

吃完午餐,到小雜貨行買瓶水,一名黝黑少年和批著花布軟墊的駱駝已在門外等候。少年命令駱駝屈膝坐下,示意我跨上後仰,駱駝順勢起身,開始了一場烈日下的平靜歷險。去程少年牽著駱駝走在前方,我像個死觀光客坐在駱駝上示眾遊行,幸好村莊裡沒人,只剩在樹蔭下休憩的動物,樹下枝葉被嚙食齊平,經過時我們面面相覷,動物們的眼神跟人沒有兩樣,彷彿也分辨出我不同的膚色,從左至右目送我上路後繼續午休乘涼。少年領我和駱駝步行許久後沙丘才現身,少年的拖鞋陷進沙裡,上坡行動得多費些力氣。不久到達高點後我們暫停歇息,他和駱駝則到躲到一株遮蔭稀疏的植物旁,我握著相機獨自望著腳下發燙的沙丘和遠處沙漠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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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丘比起整個荒漠顯得渺小,其實我並沒有被挑起感官的興奮,我、少年、駱駝在大太陽的沙漠裡反而身處冷酷異境,異常詭異的超現實場景。我拍下一幕遠端的沙漠,意外發現一朵雲,孤零完整的掛在畫面左上,那不正是我美勞課在圖畫紙上必出手的棉花雲朵嗎?現在看來異常珍貴。若沙漠裡終年烈日高照萬里無雲,那麼印度小朋友美勞課畫些什麼天空裡?回程路上少年一起坐上駱駝,回到村裡用簡單英語導覽起克胡利,這裡是他的學校、那兒是施工中的旅店、陶罐是村裡生產的藝品。因為國際知名旅遊書的介紹,這裡也開始漸漸有些改變。我和少年面無表情、駱駝嘴臉一如電視廣告裡扭曲滑稽,正午的沙漠駱駝行荒誕怪異,這也是觀光客介入樸實村莊應得的結果,非常貼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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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克胡利回到齋沙默爾,黃金城市再現,密集街道、人氣鼎沸,歌舞又於沙漠中昇平。我習慣在一家位於甘地街市小廣場旁的餐廳用餐,位於二樓可見市井生活的來來往往,在這帳蓬搭起的半戶外餐廳,常一待就是一個多小時。小城裡沒有幾個景點須要大費周章參訪,每天就是用餐、閒逛街道市集、上堡壘看看沙漠風情。Haveli的砂岩窗花雕刻細膩,儼然一身木雕質感柔軟精緻;市街窄小曲折供人、牛通行不見車輛,城與人更愜意活絡的依存。即使沙漠裡烈日狂灑,沿街拱起的印花染布篩下日光五顏六色,也隨風為之繽紛。我坐在街邊簷下喝起甘蔗汁,與人隨意攀談,不流利的英語一來一往,幾隻蒼蠅嗜甜微繞一旁。酷熱未見於笑聲、風聲、人聲、樂聲中,這些不就是韓國女孩口中的「windy and cool」,沙漠裡另一種沁涼綠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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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我在鐵道上又將前往下一個城市,天色噬去沙漠的邊界,火車又成了一絲孱弱細蛇在沙漠裡晃動爬行。遮去烈日,沙地持續荒涼,我又被沙漠狂妄未知的恐懼感襲上,若現在列車就此停止,下車後,走多久才會到家? 

我來自海島,沙漠不是我可以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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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橋彰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