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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_看過風景的自己
「為了隔天可以睡到中午，我決定在順化多待一天。」
我對跟我一起合租房間的中國女孩小雲這樣說。她想在下午就把皇宮看完，預計明天一早就搭車去會安。小雲是剛剛下車時認識的，一個身形挑高的大女孩，從上海來，是她主動提議要一起找旅館，也邀我若不介意的話可以一起分擔房錢，是個很有主見的女性隻身旅行者。
其實多待一天不全然是為了隔天可以睡到中午，是因為不習慣抱著「明天就要離開」的心情旅行，行李打開隔天又要馬上收拾，太匆忙了。Check in 後小雲稍作梳洗就出門了，我則躺上床先睡一覺再說。
還好我們只是共住一間房，並沒有要一起行動的意思，你講效率我懶散，這是最舒服的合作模式了。
來過順化的朋友說這裡只有皇宮，一個下午就可以逛完，小雲的計畫也是如此。
補完眠後已是下午三點，下了雨天色陰沉，我撐了傘往皇宮的方向走去。越過香江後皇宮就在京城的城牆內，沒有陽光的街景缺乏立體感，景深被壓得扁平，但灰色的城市是涼爽又安靜的，感覺摩托車也少了點，古都顯得冷冷清清。深受中國文化影響，越南阮朝皇宮也是中式的宮殿建築，即使列為世界遺產，也喚不起我太大興趣。
買了票，進了宮，見遊客輪流在中軸線上拍照留念，一如各大名勝景點，不過沒有金碧輝煌，也沒有雕梁畫棟。他像在雨中睡去的老人滿是皺紋，瘦骨嶙峋，蕭瑟沉寂。一進穿過一進往內走，原是嚴謹陣列的宮舍已粉身碎骨，剩餘棄守的平地仰望蒼天，荒廢的台基已蔓草成毯。他是敗將斷了手臂，原該悠長的迴廊就嘎然中止，露出殘忍又尷尬的斷面。原來，輝煌沒有停在盛世安逸的後花園，這宮殿曾是戰場，讓合院穿腸破肚，灌進了酸苦淒涼。
我記錄這些被斬去枝幹的風華，拿起鉛筆勾勒空中的屋脊與出簷，填平照片裡的破口。接近閉園時間遊客越來越少，負責修復的匠師早早收工，我爬上城門二樓，坐在牆垛裡看雨在城牆留下層疊膠稠的淚痕，只有沉默能呼應這巨大的空洞。
原以為是一場漫不經心的觀光，最後竟掏出大量同情埋單。怎會落得如此落魄下場啊？這雨實在下得又悲又慘。
「你下午就把皇宮看完啦？那明天要做什麼？」晚餐後回到旅館，小雲挖苦我。
她給我看她下午拍的照片，她拍了許多注意行人的交通標誌，原本應該標準化複製的圖案，竟然裡頭的每個人都不一樣，有長有短有圓有扁，她大笑這國家怎能如此可愛又隨興。我們聊著台灣和中國，聊著我去過的上海和廣州，聊著台灣已經開放的陸客自由行。看著她抓起長髮綁成馬尾的俐落動作，我想起每場演講鐵定被問起的題庫：「一個女生自助旅行安全嗎？」男女的確有別，但我想探索世界的好奇心是無性的吧。
恍惚裡聽見小雲整理行李，準備去搭八點的車，我躺在床上道了句一路順風。「你也是！」門碰的關上，時間還早，我帶著一點「今天就是一個人睡了」的矛盾感覺繼續睡去，這是我此行自己睡一間房的第一天。
第二天，我還真的不知道要做什麼了。
向旅館租了單車，就騎往地圖裡感興趣的地方，無聊的小地方總是可以令我放鬆。沿著護城河騎了四分之一切進京城，地圖上空空的兩方水漥原來是長滿荷花的人工池塘，沿著池塘是越南常見的露天涼水攤，但這裡的板凳升級多了椅背，兩隻塑膠椅加張矮桌背對馬路面向荷花池，簡單的風景，簡單的美好。
景由心生，遊心不遊景，旅行風景看多了，到底是讓人變簡單還是複雜呢？
我點了甘蔗汁，請小妹幫我拍照，我們無法用英語溝通，她熱情地用肢體語言和笑容問我甘蔗汁好喝嗎？又對著荷花池連比了三次大拇指，最後還多送了一根玉米請我吃。這些待遇好像我原來都沒有能力品嚐，一直到了所謂無聊的地方，才懂得欣賞這些沒添加物的原味。
原來無聊是像關掉電視後的無聲寧靜，沉下心來聽，很舒服。
在大賣場發現羅旺子汁的美味、城牆邊草地上的足球賽、賣著像中學生勞作手工藝品的夜市、新娘穿著像餐巾紙桃紅色的婚紗、鐵橋閃著和台灣一樣俗氣的照明、掮客問我要不要叫小姐，這些事的確平凡無奇，但不知做什麼的那天卻保留了騎著單車吹風的愉快的記憶。
煎蛋、土司和越南咖啡，在旅館大廳吃完早餐就要走了，櫃台小姐親切的邀請我要再來，即使她每日一再地對過客說這些話，但仍感覺到真心誠意。會不會再來呢？我也說不準，但多住一天是正確的決定。
我今天要到會安去，小雲也要到芽莊去了，會不會再相遇呢？越來越覺得，旅行的重點根本不在風景上，而是看過風景的自己。這，好像很接近我要的旅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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