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義傑中山室折棉被有意義
--選自《印度以下,風景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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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夏天,那時我正在軍中服役,我記得某個周四的莒光日我被抽中要發表感想,而當天的節目主題是國際知名的台灣超級馬拉松好手林義傑橫越撒哈拉沙漠。當人在軍中,本來習以為常的自由顯得珍貴,於是輕狂的心中常存在著諸多幼稚反抗,許多話題總圍繞著「有沒有意義?」打轉,一逮到機會就想借題發揮一吐怨氣。於是我站在中山室的兩台大電視中間,面對30幾個身著綠色軍便服阿兵哥,我說:「林義傑完成了橫越沙哈拉沙漠的如此壯舉,這個事件當然激勵人心,但對社會有什麼實質幫助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對自己極限的挑戰。不論大事小事,只要自己專心一志完成了,就有意義。就好像我們每天起床把棉被折的有稜有角,雖然對軍旅沒有實質幫助,重要的是我們認真完成了這件事,這樣就有意義。」
當時我已是待退的資深老鳥,才會有此諷刺軍中行為的言論出現,雖然獲得滿堂喝采,讓每天專精於折棉被的弟兄白了一眼,但後來回想這番言論還真有其道理,而非單純為了賭氣而說。
當我結束印度旅行回到台灣,以林義傑為主角的紀錄電影《決戰撒哈拉》正在線上放映,去看了這部電影,與我的印度行很有關係。我曾在齋沙默爾感受到沙漠的巨大無助,雖然只是一個乘坐在交通工具上的旅客,但即使如此,依然深深覺得沙漠是個荒涼可怕的黑洞,不離開就將被吞噬不見。或許電影就是篇遊記,可以透露些關於人與環境的相處之道。除了想知道片中主角們如何與沙漠共度111天以外,一段長途旅程從計劃開始到抵達終結的那一刻,心境上的起伏轉變也是我期待看見的。最重要的,我想了解一段不舒服甚至痛苦的旅程,轉個彎以後追求的是什麼。當然41天的印度旅行,相形之下是小巫見大巫,但這部電影似乎可以為我證明些甚麼,或是找到一些連自己都不知道的答案。
何以一個這麼困難重重、甚至對生命造成威脅的計畫,卻有非得完成的企圖心?為什麼一個髒亂、滿是騙子的國家,世界各地的背包客還是前仆後繼、一去再去?或許沒有很多理由,就只是想去,或許我們更該反問,世界如此奇妙美麗,為什麼不去?旅行者在旅程中自然會有所獲得,獲得也因人而異,也許是連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的獲得,而旅行就是為了這些連自己也參不透的獲得,日後自然會從旅行者體內釋放於生活中。就像阿兵哥不明白把棉被折得像豆腐,其實是為了訓練服從與紀律。而去思考到底獲得了什麼就像去辯證一件事有無意義一樣刻意,回歸原點,旅行不就只是個好奇的赤子急欲探索未知世界,我也因此才得以充實滿足。
當旅行結束,朋友們總會關心地問上一句「好玩嗎?」但我總覺得這是一個與我旅行文不對題的問句,我總不知該如何回答,回答好玩與否似乎對這趟旅程顯得不負責任,怎能殘忍用一句話就打發了這趟我如此重視的旅行。就像看完電影,朋友總會問上一句「好看嗎?」一樣困擾。當我敷衍的笑著回答「好玩啊!」的同時,心卻想著難道旅行就只有好玩與不好玩兩種差別?不過朋友應該只是隨口善意的關心,是我太過於呵護我的旅行,急著想要平反一切對它不公正的評論。
假設撒哈拉一片撤掉攝影機、少了兩億五千萬資金、沒有五百多個人力幫助,只有三位主角就這麼橫越了7,500公里的沙漠,這是他們三人自發的祕密約定,沒人透露出此驚人事蹟,那麼世界上除了他們途中遇到的人以外,將完全沒有任何其他人知道這個壯舉。就如同假設《阿拉斯加之死》的克里斯孤獨死在荒野沒人發現,那麼這件事將如何被評斷?或有沒有意義?即使只是一個封閉的獨立事件,並不對除了當事者以外的世界有任何影響,但自我的完成無疑依然是可敬的。
初衷至上,事件不須被評斷,也就不須答案。好不好?有沒有?對不對?都是他人外加的標準,「完成」即是一個屬於自己的偉大成就,已經具有非常足夠的理由和意義。不論撒哈拉沙漠、印度或任何下一個世界角落,只要完成就有意義。而2007年夏天寢室裡的那床棉被,曾在匆忙的早晨裡被餵食了多少汗水,銳利的邊角也同樣在綠色的回憶裡光可鑑人。
下次若有人問我:「印度那麼落後髒亂,為什麼要去?」那麼我就會反問:「運動那麼累人,為什麼運動完後卻那麼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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