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出國，你扯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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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_寮國到泰國兩分
另一個國家就在河的對岸，我們之間隔著河，要過河不難，每天兩邊居民來來往往再平常不過了。面向對岸時水流方向垂直於我立足的腳掌，暗示橫陳的相異。不過，兩岸凹凸的平行又釋出了親密的包容，類似又不盡同的語言，兩本護照把相同臉孔的人分類，不同的貨幣卻又默認流通，種種特徵一路從這條河的上游牽扯到下游。沿岸千百個窗口勾出清晰的隱形網絡，每日渡船在邊界上來來回回無數次拉出的瞬時漣漪，不是勉強縫合，是伸手遞出與牽引的友好互動。國界在地圖上是一條線，但不同的是開展了寬厚度，乘載了遙望之間視線投影的陷落。
巴士從昨日傍晚的龍坡邦啟程，這是一台在韓國淘汰後賣到寮國的巴士，不知所云的，車內像夜店不停閃爍著七彩霓虹，寮文電子舞曲和強冷空調猛力放送，一路從龍坡邦嗨到所有人都裹住毛毯沉沉入睡為止，不知道燈光和音樂是在何時切掉的。醒來的時候巴士彷彿回到了原地，相同的空曠與夜色壟罩著郊區的無人車站，會曬巴士站到了會曬還沒到，東南亞的巴士站往往遠離市區好一段路，睡意恍惚中就和其他背包客上了雙條車又下了雙條車，天光就在這段迷濛車程間掀亮開來。
右轉後的巷子像滑水道緩緩鏟入河面，剛下過雨，河水黃濁天色灰霾，飽漲的水位撐起碼頭邊幾艘細長的水藍色扁舟，在還沒要上工的睡意裡碰碰撞撞。「還早！」一對白人銀髮夫妻坐在長椅上開玩笑說海關還在睡，他們也在等候離境。這個海關比八里渡船口還簡陋得多，沒有通道沒有停止線，移民官就像賣船票的小販，穿著制服坐在小亭子裡，倒是免稅商店意外的沒有缺席。一路上跨國界的盛重儀式不停地被削弱，離台灣越遠氣氛越是輕便。寮泰邊界的「對岸」就是掏硬幣上船的日常生活，像刷悠遊卡進站而已。在台灣的「對岸」可是沉重的民族史，我逃到這裡一路上丟掉多少毛屑與行李，才換得這一身輕。彼岸居民表示：只是出國，你扯遠了。
船伕拄著長竿抵住船頭，我從護照上離開寮國以後急忙上船，他隨即拉動引擎轉舵迴身，船尾拉出左傾弧線。寮國到泰國，兩分鐘。
早在台灣就備妥了泰國簽證，過河上岸後迅速的蓋章入境，在坡道尾端的商家把剩下不多的寮幣全換成泰銖，大姐正苦笑著我連硬幣也要換時，後方有人追上來叫住我，「這是你的嗎？」是我把寮國簽證紙掉在路上了，道謝後收好，雖然是一張只能用來紀念的紙，也是挖苦自己怎可以如此喜新厭舊啊。這裡是清孔，是背包客旅程中的短暫過境城市，與媚公河平行的道路向南通往一公里外的市區，那兒就有車到清萊。沿路幾家民宿兼營的餐廳已經開門營業，屋簷下早起的旅客在吃著西式早餐，我則轉進了一家麵攤，要了一碗麵。我說的 noodle soup 女老闆應該聽了不少，但她說的 sa wad dee ka 我則是久違了，感動和著熱湯吃下肚。來泰國這是第七次，最近一次也已是一年前，再聽到泰語立馬化解了我旅途上長久的陌生未知，好像在泰國就有親朋好友帶著鹹酥雞在迎接我，自然不屑寂寞的示好。吃飽上路我神采奕奕面帶微笑，彷彿旅行又重新開機。
進台北城過橋不塞車的話也是兩分鐘，從國道北上切過盆地邊緣後再跨過淡水河才是台北市。至今，淡水河的兩岸還是存在被忽視的不同，上班進城下班出城的渡河生活，終日來來回回不曾停下思考好像忘了差異。只有越過堤防才能感受高牆內河水的粼光，河的阻斷大於橋的連結，甚至是價值觀與情緒的隔離。河作為一條邊界隔開了兩邊，「兩」這個字距離再小，入門時也還得隔著一道牆。寮泰之間，河的寬度把差異切割得更明白之後，多了一份提醒自己的理性。當我身處河中央來回望向兩岸，此刻是一個專為第三者設計的貴賓席，這兩分鐘，不帶著地理的性格，抽掉資訊的真空，純度至高，更不需向你導覽。無關他處異境的旅行，如離水的船，失重的橋，專屬於我，旅行中的我。旅行中我不停地扯遠，起飛又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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