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懂旅行者為何遠行至此,千里迢迢只為落日和啤酒,他明白這些都是藉口又不說破,就算一夜過後就是告別,還是伸出緩緩的台階讓你走下來,說,這是旅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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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_迷你首都的落日與啤酒
我喜歡永珍,並且認為世界上沒有第二個這樣的首都。
LP城市簡介文末提到「這座城市雖然沒有龍坡邦所展現的那份典雅美麗,但日落時在河邊品嘗一瓶寮國啤酒,很快地你就會喜歡上這裡的。」一出現「雖然」二字,已是為當地的某些缺陷心虛了,後面再補上甚麼都是強說詞。反之,若單單只靠「日落、河邊、寮國啤酒」就能讓人愛上的城市,肯定寥寥無幾。
遊客在永珍只有第一天需要地圖,後來只靠幾條街就足以建構每天主要的活動範圍。永珍首先被打破我萬花筒般城市紋理的首都印象,沒有擁擠、複雜、高樓大廈和車水馬龍,沒有把城市開腸破肚的高架和地鐵。既然這個深藏內陸的國家我一無所知,那麼「認知」也就得暫時放下。
城中最寬的馬路通往凱旋門,來回走過一次就不會再去。另兩條與湄公河平行,其間的小巷道開滿了餐廳、旅館、旅行社,旅客大多在這裡吃住玩樂(台北至今沒有這種專屬旅行者聚集的區域)。就這樣,永珍搞不好已經比你過年回外婆家的那個小鎮都還小,也許永珍不小,是端出來給外國遊客的永珍就是這麼小,概念的小。
迷你的首都,待了六天五夜,換過一次旅館,認識一個寮國朋友,愛上一條河流,看了五次落日,喝了 n 瓶寮國啤酒。
我不曾認識也不曾去過在國界上的首都,永珍以特異的姿態站立在世界其中一條邊界上,臨著河,望向另個國家。
這地理組成條件實在奇特且誘人,但若不說對岸就是泰國,風景則平凡無異。並非緊貼泰國有什麼奇觀或好處,而是一個城市因此有了一處不受打擾的概念邊陲,沒有穿過街廓的道路與欄杆高牆,彷彿一片大落地窗隔絕了噪音,冷風吹不透卻賞盡了美景。以政治空間的配比來說,暨邊緣又中心,有種我家客廳就增建在別人家陽台外的錯覺,隨時窺視著某些羨慕與忌妒。
大街上的每一條小巷都通往河畔,讓我想起印度瓦拉納西與恆河,而我也只是逐日望著河的對岸不曾踏上造訪。
我們下午四點就會來到河岸,帶著啤酒坐在堤防上。背後禁行車輛的馬路滿是慢跑騎車散步的優閒人們,前方是乾旱的河面,沙洲上偶有吃草的牛群和體力過剩的少年,對岸則是一排矮樹露出幾棟紅屋頂的房子,那已是泰國領土。
長長一兩公里河畔僅有基本的公共的建設,看日落的廣場大階梯、運動休閒的公園、充當跑道的柏油路、光禿的水泥鋪面與設施,其實一點也不美不浪漫。但一處沿著河岸的空曠場所,有夕陽、有河流、草地、可以和朋友運動歡笑、可以和親人共度、可以和情人並肩而坐用只有兩人聽得見的音量說話,這些簡單的享樂在這簡單的國度,沒有太多景點的城市釀出沒有雜質的簡單韻味,好像好茶就得用高山泉水,才能沖出更清澈的香氣。
他們說寮國窮、說永珍無聊,到底是心底多麼空虛的人這麼難被填滿?到底是腦袋有多複雜的人感覺這麼麻痺?應是已失去享受「簡單」的能力。
視線右方即是落日的位置,六點太陽沉入湄公河遠方的盡頭,喝完入夜前最後一口啤酒,把鋁罐捏扁,金屬扭擠的聲音與台啤無異,只缺少該被回收的情緒。我特別喜愛這河畔午後,每天都來,也不為什麼,落日只是個每天上場的演員,不是「非去不可」。此刻好像周末自然醒後還賴在被褥中,十一點的陽光已經照進混亂的房間,就呆滯望著天花板,沒有催促,沒有提醒,沒有接下來,一種奶油色的舒服。
廣場上的夜市亮燈開始熱絡起來,吃過晚餐的觀光客穿著短褲背心和拖鞋,逛街散步也散心,買件印上我愛寮國的踢恤紀念此行。堤外入夜之後的景色則無垠黑暗,鄰國土地消失,永珍被擠到世界盡頭,河流是海洋也是宇宙。啤酒入夜後是酒吧裡的暢飲茫茫,是慰藉孤獨的酒後說愁,湄公河是陪伴也是傾聽者,他懂旅行者為何遠行至此,千里迢迢只為落日和啤酒,他明白這些都是藉口又不說破,就算一夜過後就是告別,還是伸出緩緩的台階讓你走下來,說,這是旅行啊。
昭阿努立在河邊的雕像抬起右手揮向泰國氣勢恢弘,而不遠處空地已被施工圍籬圈起,現代化的國際商業中心模擬圖宣示著永珍向錢看的未來,日後這片空曠將慢慢被欲望吞噬,人們不在乎何時落日,昭阿努的雕像將被移到公園裡陰暗的一角,那時永珍已不再需要這單純的景色和不值錢的優閒。
過去與未來只供詠嘆,旅行者的資產只限當下,廣場陣列的旗竿高掛社會主義的旗幟,最窮的寮國幸福指數排行全球第二,經過這幾天河畔的流連,我喜歡永珍,我可以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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