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齋浦爾/向粉紅城市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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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抵達齋浦爾,往東步出車站,六點剛醒的陽光直射額頭,地圖上幾家昨晚車上選好的旅店,在目測步行可達的距離內就不叫車了,其實是我潛意識裡抗拒和三輪車司機交涉,也就扛起大背包硬著頭皮穿過車站前的掮客叫喊聲,頂著仰角30度的逆光走進城市裡。

站前的馬路正在施工中,都市裡透過朝陽的荒煙漫漫比沙漠更令人心灰,高溫混著汽車、三輪車、機車和街邊沒少的小販,剩下的每個隙縫也都被喇叭聲填得滿滿,才剛踏進這個城市就不住煩燥起來。想起韓國女孩說她不喜歡這個空氣不好的「大城市」,我對齋浦爾隱約已經存在著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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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印度,就算手上握有地圖和地址,也不見得就能順利找到目的地,遇到被騙、旅館歇業、客滿、超出預算、環境太差或根本就找不到都是常有的事,小小挫折是不足說嘴,但這回我全都遇上了。中午以前的幾個小時,我在誇張的烈陽下負重近10公斤的背包,徒步周旋於數家相距好幾公里的旅館之間,但齋浦爾彷彿不歡迎我,暗中拒人於千里之外。最後生理疲累磨去心理意志,原來把持的精明原則也被汗水洗去,最後我成為掮客沿街狩獵的目標,進了他的迷魂網。

不過也許我的考驗已經足夠,最後老天只給了我一家水龍頭會漏電的旅館,其餘並無大礙,這也已經是我在齋浦爾的第五家旅館了。一連串的不順利光臨,除非我擁有超然的客觀教養,否則教我如何再給這城市好印象。於是我到火車站改了車票,原來的計畫硬是縮短了一天,算是我對齋浦爾不愉快心情的自私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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齋浦爾是拉賈斯坦省的首府,人口超過300萬,是個著實的大城市,沿街不乏購物商場、連鎖餐飲、戲院等娛樂場所,生活機能便利充足,猶現卡查瓦繁華盛世。不過齋浦爾對世界豎起的招牌,是黃金三角中的「粉紅城市」。齋浦爾在1876年英國威爾斯王子造訪時,王公下令將建築沿街面統一漆成粉紅色,到現在法律中還有必須定期粉刷的規定,滿城粉紅色的建築也成為齋浦爾面對觀光客的統一表情。

即使粉紅色是政府給的規定,印度人也不至於精準的拿出色票來核對CMYK值,加上高矮不一、材質、門窗不同,有深有淺的粉紅色調也似有韻律節奏的在古城街上展開,這是我未曾見過的人為風景,顏色賦予人想像空間,即使出於刻意,也不至於像台灣統一招牌高度大小的那番制式無趣。若「白色城市」烏代浦爾是高地上的簇群棉花,那齋浦爾氣勢大得許多,筆直寬敞的街道看不到終點,連綿並列的粉紅街屋就像大規模的經濟花田。不過還沒落腳,這城市就丟給我一連串的挑戰,再美、再浪漫的「粉紅城市」也蒙上一層有偏見的灰,灰灰粉粉色階似的建築,是少數令我興奮的齋浦爾城市印象。

舊城是粉紅城市更精確的位置,滿滿的粉紅街屋幾乎全是店鋪,交通繁忙、市集雜沓,是齋浦爾的購物中心。我走在騎樓裡走馬看花、眼花撩亂,一個街廓接著一個街廓,或往右、或往左,沒有明確目標也就不須要方向。可能因為我抽離的心情,商品看來與我之間存在巨大的文化隔閡,不過大概因為一開始的挫敗元氣還沒恢復,以至於我興趣缺缺,無法融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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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即使旅行能量偏低,感官還是與相機連線處於本能運作。此時唯有街市裡的紗麗店,迷濛豔麗的色彩從小店裡飄出點燃我的低迷。紗麗是印度女性現在還普遍穿著的傳統服飾,因為自古認為有接縫的服裝是不純淨的,所以要是沒穿在身上的紗麗就只是一片五公尺的長布,全靠多種穿法裹、紮、披、圍於身軀。齋浦爾街市中有眾多販賣紗麗的店鋪,店裡兩側架上平躺摺疊整齊的紗麗,像書本似的只露出窄窄的書背,花色就像目錄般展示。店中地板鋪滿白色軟墊,老闆居中盤座把紗麗攤開讓客人鑑賞挑選。有些紗麗繡工細膩、鑲嵌亮片珠飾價格不斐,顧客端詳起來有如購買珠寶般慎重。婦女把一塊又一塊的漂亮紗麗披在身上,對著鏡子左搖右擺仔細斟酌,店裡洋溢著美麗又歡愉的氣氛。我想起那些年幼時的新年,可以到市區裡買新衣就很知足的雀躍回憶,我和印度婦女的世界好像都不知怎的美好起來,尤其在這熱鬧的大城街市格外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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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齋浦爾」擊敗「久德普爾」從我的行程裡脫穎而出,並非我喜歡粉紅色甚於藍色,主要是因為「風之宮殿」。這個如紗麗般美麗的名字,就足夠徹底吸引我前往,是怎樣浪漫的容器足以讓風流連?竟不只是個等凡建築,甚至貴為宮殿?風之宮殿這個中文譯得實在出色,薄薄一層牌樓似的建築,堆疊成牆的小房間開了近千窗扇,讓風可以穿透任一個角落。這裡專屬皇后與嬪妃,她們身份高貴不得拋頭露面,透過彩繪玻璃窗扇居高臨下觀賞市井生活。原來,看似浪漫的嬪妃與宮殿,在粉嫩膚色下也道來娓娓心酸。

我從背後的市集找到了入口,買了票,步上一側緩坡道盤旋而上,來回遊走於窗扇過道間。宮殿面朝東方,午後的光線無法直射進窗,下方街上覆蓋沉重的宮殿黑影,想必當時百姓瞧見的風之宮殿也和嬪妃模糊的臉孔相同逆光黯淡。比起她們,我慶幸自己是個旅行者,得以掙開舒適的籠子,透視固有生活的裡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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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光度偏低,光圈調小,對焦恍惚,我已經用開啟了不同的模式來對應這個城市。我依循地圖指示走到城市宮殿與天文台,白色圍牆裡頭就是遊客如織的最「齋浦爾」景點,城市宮殿裡有各式珍奇寶物,天文台裡有各樣天文幾何儀器,它們都是印度珍貴的寶藏,要一睹丰采近距離接觸可要花費好幾百盧比門票。好幾天適應下來的印度物價,讓我的價值觀曲線下降,三位數就足以斤斤計較起CP值,我索性坐在宮殿牆外的長凳,思考著要花這些錢是為了什麼?純銀製大水甕?孔雀彩繪門?還是世界最大的日晷?我當然不是為了這些來印度,但主因是心底對給外國人高額票價的反抗,否則多走走看看也無妨。我絕不接受「都到這來了,就不要省這些錢了!」這句話,如果那些東西根本心無所屬。於是,我還是坐在長凳上,看各色遊客和流動小販來往交手,渡過一個小時的光景,離去前往警衛守住的宮殿內瞧了幾眼,心想,我的旅行又不是集點卡,不須要收集每個景點的戳章,然後換來拋棄式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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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齋浦爾的三天,我大半時間在舊城裡晃蕩,撿拾些言不由衷的鬱鬱影像,沒什麼欲望,沒什麼精神。最後一天從旅店check out、寄放行李後,才不到早上10點,我就躲進連鎖咖啡店。店裡多是外國顧客,冷氣涼爽、乾淨舒服,我點了淋了鮮奶油的冰摩卡咖啡,寫起寄回台灣的明信片。此時我與近乎沸騰的柏油路面隔著一層落地玻璃,暫時在真實印度裡隱形,當下我猶豫是否該寫下關於這幾天的負面字句,承認我在旅行中的挫敗。

我翻開行程計畫表,雖然今晚就要離開齋浦爾,但未來還有一個月的印度日子要過,我該如何吞下正卡在喉嚨中的苦澀?若旅行是門功課,但願「在旅行中挫敗」只是其中一個科目,而「在挫敗中旅行」才是徹底喪失鬥志的失格學生。中午過後我又走回舊城裡,在大太陽下靜下心來,重新辨識每道深淺不一的粉紅。

疲累的身軀、受騙的遭遇、高溫的轟炸,旅人體內累積的所有不爽快,極輕易地就從自身任性投射到無辜的城市。若旅人無知,大可狂妄批評,把自身的失能誣賴給城市。但地方沒有對錯,是非都是人的問題。我該向粉紅城市道歉,是我的眼鏡沾染了灰塵,才讓你在這三天裡委屈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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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查瓦/舊時拉賈斯坦(Rajasthan)三大王國之一,齋浦爾曾為卡查瓦(Kachhawah)王國都城。
久德普爾/Jodhpur,藍色城市,與齋浦爾同位於拉賈斯坦邦,為四色城市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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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橋彰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